假如有只龙利鱼

5th season

(四季以后)

   ★8k字


00.

她记得高中的校园里,种着很多很多的树。


针叶形的叶片,细细碎碎在每一个夏日,投下清凉又散着浓郁湿乎乎土壤气息的一小片阴影。


她最不喜欢夏天。

洋溢着暖洋洋让人懒倦的夏日,无论是吱呀老风扇点头晃脑转动的闷热教室,还是人潮热浪翻涌,回家路上的地铁站,都让人打不起精神,浑浑噩噩坠入汗味人气儿的混沌里。


她喜欢在体育课,跑到学校小卖部买冰牛奶,然后摇摇晃晃拉着许佳琪的袖口,一边龇牙咧嘴咬着吸管,一边百无聊赖的抓着许佳琪的手甩啊甩,有时还会特意腾出嘴,恶狠狠骂一句“妈的死奸商牛奶卖的那么贵”,看着篮球场上青春活力男孩们的挥汗如雨,场边零散窃窃私语的一小堆女孩子,她说不出什么话,似乎懵懵懂懂的,无法评价这种大多数人矫情的称之为青春的东西。


她只会拉着那只永远微凉干燥的手,最终懒懒散散走到哪一棵树下,在小小的一片阴影里,和许佳琪嬉笑争抢,谁也不愿意把一点点皮肤暴露在阳光里,挤着闹着,抓住手臂扣在地面上,肆无忌惮装作不经意的揽住肩膀,许佳琪的体温总比她低一些,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在每一个烦躁吵嚷,空气里荡着一圈圈热气的夏日,会格外贪恋那一点清凉。


路过的同学看着两大只不怕热不嫌汗的赖在窄窄一点阴影里,又看着旁边那个大出不止一圈两圈的树荫,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两人是神经病。



冰牛奶的吸管咬瘪了,明明没有流汗,刘海却还是黏腻腻软趴趴的贴在脑门上,她指尖无力地扒拉扒拉,也知道无济于事。她热的脸颊微红,被亮度开到满一样的世界刺了眼,只能眯缝着往远处看校园里仅剩的一小块沙地,高中生痴迷的运动尘土飞扬,只看了一下,层层荡起的沙土让她直犯晕,顺势往后一倒,靠进了一个凉快舒服的怀抱里。


头发蹭在颈间,感觉那人颇不自在的打个激灵,她轻笑起来,意识逐渐清明,许佳琪身上永远有股幽深的树木香味,她也确实就像一个挺拔漂亮的树一样,没人说得出她的不好。


聒噪的蝉鸣,杨树下小小的一片阴影,操场熙熙攘攘的吵闹,尘土飞扬的燥热。地铁里那人长长手臂,和校服上的洗衣液香味,在潮热烦闷的车厢角落里,为她圈出的小小一块天地。


小卖部冰凉的牛奶,晨雨过后潮湿的泥土味,身后距离不过一尺的随时敞开的怀抱,以及不管不顾往后一靠,轻轻吸气就如丝如缕进入自己身体的,永远活力的,永远幽深清新的,那人身上树木一般的气息。


这是孔雪儿对于许多个夏日的记忆。



1.0



在许许多多街边摊位三流小报副页最喜欢刊登的小说里,十六岁几乎是被神化一样的年纪。


内向男生会摇身一变成大帅哥顺手拐走昨天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校花,齐刘海大眼睛的圆框眼镜女孩座位后边会新来一个天天露着八颗牙齿帅气笑着的转学生,失足的全校男孩子梦中情人会在阴暗的地下医院一个人堕胎,和优等生刻骨铭心恋爱的不良少年最后独自用廉价的烈酒换个烂醉。


总之十六岁,像一场荒谬又天马行空的梦境,或者是周六黄金档最爱反复放映的偶像剧,在洗衣液味香水味烟味混杂的高中校园里,把每个人的心搅的躁动难耐。


孔雪儿十六岁那年,考上了这个全市闻名的重点班,抱着厚厚一大摞练习册,每天走在甬道两旁,树木茂密的阴影里。


有时候看着文科班自己以前的小姐妹,眉飞色舞的聊着新谈的恋爱,新买的首饰,手上提着男朋友翘课翻墙五百米狂奔买来的奶茶,她会有一点点羡慕,也就是一点点。


当然,看到新买的练习册把自己掌心勒出红印子的时候,会再多那么一点点。



总之就是一点点,荒废青春的酸楚有一点点,没有恋爱的羡慕有一点点,对于未来的无助有一点点。


希望自己生命里也能有那样刻骨铭心互相爱着的人,有一点点。



也许是偌大校园里的走道太长太累,也可能是她的出神太过夸张,有时候走着走着,大摞的练习册摇摇晃晃掉在地上,她恍然大悟似的低下头,懵懵的看着那冒尖的一小堆,才回神一样。


于是她就地蹲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收拾起,周围是趁午休坐在草坪上你侬我侬吃饭的小情侣,也没人帮她捡。


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好像吃了柠檬一样的渴望青春期的恋爱。


顶多是咬牙切齿的瞟他们一眼,然后心里恶狠狠的骂一句“老子早晚会他妈出人头地我要一天换八个女朋友。”


于是不紧不慢的收拾,抱着练习册漫无目的的继续走着,九月还没有完全摆脱夏季炙烤一样的热浪,尤其是在这座南方的城市,此时秋老虎这个词便显得夸张到十分恰当。



甬道的尽头,天光隐隐绽露在枝丫的缝隙里,秋季的天空湛蓝,漂亮的像一大颗宝石,她仰起头,风也温柔,有一搭没一搭意意思思的吹拂她的头发。



这附近有一棵很高的树,也算是这座城市的小地标,繁盛庞大的枝丫伸展到围墙外,是年轻人争相来拍艺术照的热点。


孔雪儿小的时候就很喜欢树木的味道,那是一种安静的,幽深的,默然内敛又热忱着的活力,她像神经病一样的在高大的树闭着眼下吸气个不停,感觉自己刚刚摄取到了生命的气息。


清凉幽深,令人不想抽身的舒适,带着蓬勃的气味一阵翻涌。



孔雪儿可能吸树吸醉了。

考试的压力,过早展现优胜劣汰的校园,午夜一个人流在纸页上的泪水,中性笔稀释在泪水里晕出的字迹。



十六岁莫名其妙躁动着的心,在这种无比钟爱的气息里,奇迹一样的宁静下来。


真是神奇。


“铃铃铃铃”


午休结束的铃声突兀的搅和了孔雪儿清浅平和的梦境,她想着自己怎么回事,站着也能迷迷糊糊像睡着了一样,还是说吸树吸醉了啊,这他妈也太魔幻了。



她睁大眼,身体猛的往前一伸。


鼻尖触到软软的一小片皮肤,眼前是漂亮的锁骨曲线,孔雪儿汗毛一竖,立刻又把眼睛闭上了。


梦中梦吧。

果然很魔幻。


然而几秒之后,没有等来混混沌沌重新陷入的梦境,比对自己催眠更加尴尬的大概是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艹,这时候倒是骗骗自己啊。


“同学,这是你刚才掉的笔记本。”


感觉头顶有一股唇齿顶撞卷起的热气,随着那人开口先前让自己如痴如醉的幽深树木清新气息似乎更加浓烈起来。


“原来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吗”

孔雪儿竟然不合时宜的思索起来。

她猛一回神,慌慌张张的吐出字音

“啊.......谢...谢谢你啊....我..”



  

一片树叶十足没有眼力见的恰巧落在她高昂小脑袋的脑门上,挡住了一些视线。


她正因为手里的练习册而摇头晃脑的想要把它抖掉时,眼前的障碍突然消失,视线里一张温柔又没有什么波澜的脸,笑眯眯盯着她


“不用谢,我叫许佳琪,是你的同班同学。”

孔雪儿好像还浸在她身上气息的深渊里,随她吐息带起的淡淡香味,像是最最有用的迷魂剂。她的嗓音与她冷淡外貌极其不符,软软潺流一样,即使没有什么起伏,也让孔雪儿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

孔雪儿想,原来这就是十六岁。



1.1

望一望前面还有一大段未知的路要走,即使是坐实了恋爱关系的两个人,也在高三这一年不得不减少很多相处的时间。


沌沉的,失落的,喜怒不定的高三。


是咬着牙也要过的桥。

从元宵节过完便忙忙碌碌的开始补习,重点班的老师总是一边对教育部的禁令嗤之以鼻,一边偷偷摸摸在不敢开空调的教室里吸着鼻涕大吼“这本练习册上的题高考一定会....”同学们已经开始在暗地里研究报考和互相打探志愿,向来不会平静的校园这时只会更暗流汹涌。


于是新年带着些微罪恶感松垮下来的心,再次紧紧拧上了沉重的弦。


在几栋教学楼和食堂间来回奔跑的正午,匆匆忙忙扒拉两口晚饭的黄昏,黑咖啡和红牛轮番上阵的子夜。


她们都像密集窗口高楼上的一小盏孤灯。

因为不想输,所以挣扎着发光。



也有的夜晚,孔雪儿在泛黄答题卡的后面写下长长公式,因为换掉笔芯,而调暗灯光愣神犯困的短短一瞬,会莫名其妙的,委屈的想大哭一场。



开学典礼时班主任在讲台上絮絮叨叨,许佳琪迷蒙着眼神被孔雪儿推醒,孔雪儿看着她偷偷的笑,只有刚刚睡醒的时候,她才是软乎乎的,冒着热气的,眼神不再冷冰冰凌厉的,而是懵懵的,像一只摔了一跤的狐狸。


总之就是莫名其妙的可爱。



笑到不能自已的时候感受到身边人要鲨死自己的眼神,于是赶快随手抄起一本书捂在脸上,神秘兮兮的伏在桌面,打着寒战直视同桌的眼神,笑嘻嘻的说,

“你他妈真是树成精了吧,猪都没你能睡。”

身旁的人抱着胳膊,嗓音因为刚睡醒有些沙哑,

“我看你也没少睡啊,我可没猪能睡。”

孔雪儿一边“啧”着一边瞪大了眼睛,

“你个老树精。”

“你个猪。”

孔雪儿啪的把书摔在桌子,正想撸胳膊挽袖子收拾她,一记响亮的爆栗迅速弹在她脑门上。

“艹!”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孔雪儿绝对会选择闷不做声吃瘪。

老班因为声嘶力竭的演讲而渗出汗的秃秃头顶,此时好像泛着寒光,他停下口水横飞的激昂,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班级中央的两个人身上。

那个新转来的特种兵尤其怪异的盯着孔雪儿,像抢了她台词一样。



“孔雪儿,许佳琪,外面走廊站着去。”


孔雪儿空空的张张嘴,尴尬的想挣扎一下,老班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赏她。

许佳琪已经拿起外套,蛮不在意的收拾好桌子,戳戳孔雪儿呆滞的背,

“走啦,猪。”

孔雪儿恶狠狠瞪着那人飞速溜走的身影,咬牙切齿也跟了出去。



“雪儿,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就在孔雪儿以为许佳琪已经靠在墙上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她这样问了一句。

孔雪儿诧异的侧过头看她,那人长长的睫毛小蜜蜂翅膀一样微微颤抖着。

“我吗....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都差不多啊.....你呢?”

“喜欢冬天啊。”

“?咱这冬天死冷,有什么好喜欢的。”

“冬天有雪啊。”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学校走廊。



许佳琪沾沾自喜的邀功一样看向身边,收到了孔雪儿快要翻上天的白眼。

“其实我上高中以后四个季节都喜欢了。”

孔雪儿没按住好奇,果然又接了句为什么。

“因为四季都有你啊。”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学校走廊。



孔雪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到底是克服了挨打的恐惧,眉毛拧成个疙瘩问她,


“你今天怎么这么恶心。”


预想里的那人的暴躁没有出现,孔雪儿把脑袋缩在衣领里紧闭着眼,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大概有点明白了。

“我们不会分开的吧,不是说好要考一个大学吗?”

孔雪儿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平日呼风唤雨横行校园的人此时却无措失落的慌张着。


“可是总有一天要分开的怎么办啊。”


孔雪儿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敏感脆弱又微微哽咽的样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陈诉自己热烈的爱,语言在对未来的惶恐前显得苍白。


她现在只能紧紧牵着许佳琪的手。


她们沉默着,在暮春暗红席卷火烧云的落日里,因为风而微微眯着眼睛,漫无聚焦失神的注视那棵高高的树。



风会把头发吹进眼睛,让眼眶因为微酸而晕出红彤彤的眼尾。


风也会把抖擞待放的嫩绿吹回冬季光秃秃的树,然后在夕阳给枝叶染上暮色时,让它像流苏一样漂亮的带起波浪。



许佳琪的声音回荡在风声渐起的日落,风把她的声音好像带走了很远很远,又回到孔雪儿耳朵里。

“雪儿啊,如果有一天把我弄丢了的话,”

“到第五个季节找我吧,”

“那个季节有你喜欢的夏日的树,也有我喜欢的冬夜的雪。”

“到那里找我吧,我们在那里就永远不会分开。”



孔雪儿腹诽着,想要装作轻松的调侃她突如其来却并不意外的伤感,转头看见她红红的眼眶里无比认真的眼神,最终努力的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孔雪儿有了喜欢的季节。



2.0

许佳琪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就觉得,所谓有情饮水饱是句屁话。


或许爱情能稍微温暖寒屋,但是富足的物质却能让爱情永远纯洁热烈。


同居之后从来没刷过碗做过饭收拾过屋子的两个人表示十分赞同。


她们家的钟点工表示去你妈的。



昨天还是在城市干净的街道里四处游荡的大学生,现在却已经成为了职场熟稔的成功人士,两个曾经稚气无比天天打架的女孩子,最终还是都变成了漂亮的女人。


说不出孰好孰坏,反正日子总要向前走着。

即使说对过去有什么怀念,可能也只是怀念大家都是穷学生时天老大我老二的不可一世,并没有什么惋惜或者遗憾。


毕竟她们一直都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春夏秋冬,春秋冬夏,她们从相遇起,每一段人生轨迹里,都深深烙着彼此的身影。


这是她们在一起的第十年了。


或许是生活过于繁忙吧,感觉时间丝毫不留情的飞速向前奔,才放了个大鱼大肉骄奢淫逸噼里啪啦叮叮咣咣的春节假期,不过眨了下眼睛,又到了满街红白交织装饰的圣诞节。


商铺在这天都喜气洋洋的大打折扣,吹着萨克斯的外国人在街边挤眉弄眼的晃着头上帽子的白色球球,叮叮咚咚的圣诞音乐在大街小巷响起,在这座前卫时髦的城市,圣诞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新年。


小孩手里掐着巧克力和朋友追逐跑来跑去,腼腆含蓄的恋人在这一天十指相扣,眼里都是幸福的光,有一群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子站在街角,她们冲每一个追来跑去的可爱小孩,或者容貌漂亮的年轻美女送出一块糖。


各种形式的爱,都毫不突兀的出现在圣诞节。

圣诞节是氤氲爱情气息的节日。



许佳琪和孔雪儿手牵手在热闹街上走着,没有聊什么天,但只是随便看看街上的一片祥和景象,嘴角的笑容便都很开心。


走过街角时,被那群嘻嘻哈哈的女孩子拦住,她们分成两小堆,围住两个人,开玩笑的缠着要加微信,不然不肯放走。


孔雪儿习惯耍这样插科打诨的小聪明,三言两语热热闹闹的,只收了她们的糖就得以脱身,有一棵小圣诞树的发卡因为哄闹扯出一些发丝,脸颊被热气和高声谈笑变得红红的,手忙脚乱的去救许佳琪。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孔雪儿不顾周围一群潜在倾慕者的目光,在那群人中间笑的直不起腰。


毕竟许佳琪很多年没有露出过那种哈士奇一样翻着白眼死死瞪着自己的表情。


更何况加上她头发上别着的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温馨有多温馨的雪花卡子,这样极度的反差戳中了孔雪儿奇怪的笑点。

许佳琪生气了。

女朋友不来救我还当街笑话我笑到直不起腰,生气。


孔雪儿慌慌张张拉着她的手哄了半天,像哄小孩子一样答应了买奶茶买零食买一棵圣诞树和好多好多挂饰彩灯,总算哄好了故意发小脾气跟她撒娇的许佳琪。


两个人都很享受这样别别扭扭撒娇和倾诉爱意的方式。



对于感情稳固的成年人,适度别扭有益于感情发展。——许佳琪


在圣诞风铃叮叮咚咚的小商店里订了一棵圣诞树,老板说着半生不熟邪门歪调的普通话告诉她们两个小时后送货上门。


于是两个人又买了满满两大兜挂饰和彩灯,金粉粘在手上衣服上头发上,她们在夜色的霓虹灯里像两个漂亮的天使。


孔雪儿穿着紧身的黑色打底衫,袖子挽在手肘以上慢慢悠悠的装饰圣诞树,星星月亮的淡黄色光灯一圈一圈缠在树枝上,孔雪儿满意的端详,蹦蹦跳跳去找许佳琪邀功。


得到了恋人极其浮夸的口头称赞和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咖啡,她换了睡衣,赖在沙发上许佳琪怀里,她们裹着一张很大的羊毛毯子,边角掉在地上那么大,她伏在许佳琪颈间,嘴唇软软的若有若无的贴在温暖的皮肤上。


她们在圣诞夜咖啡的香气里昏昏欲睡。


她们在窗外绽放烟花时,坐在圣诞树边接吻,然后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在心里许下同一个愿望。


她们愿意做彼此人生里最乖最听话的小孩,迫切的想得到圣诞老人的奖励。



过了午夜,她们做出了通宵的决定。

许佳琪动动胳膊,被那个猪抱着,压的酸疼,她问孔雪儿要不要看电影,孔雪儿困得眼眶红红,迷迷糊糊的点头。


许佳琪随便搜索了一部带着圣诞字眼的电影,日本人在上个世纪拍的老片子。


在片头那首耳熟能详却不知出处的音乐悠扬时,孔雪儿逐渐醒过来。


本来只是借此打发时间,没想到后来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看的认真。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影片结束,孔雪儿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扯过许佳琪的袖子来擦鼻涕眼泪,身旁的人只是红着眼眶,沉默着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许佳琪呆呆的望着黑夜里刺目的电视的光,沙发旁的落地灯勾勒着她侧脸柔和的曲线,


“雪儿呀...”


孔雪儿闷着声音应她一句

“要是哪天我要死掉了....”

“你也像世野那样,割下我的头发,每天带在心脏前的上衣袋子里吧。”


孔雪儿闷不作声懵懵的思考了很久。


原来都到了要考虑这种事情的年纪了吗?


她才多大啊就跟我聊这个,她不是怕死她是要跟我提分手吧,妈的这死婆娘。


眨着漂亮眼睛等着她回答的许佳琪肋下重重的被捣了一拳。

“再他妈哔哔这些有的没的我抡死你,这辈子也别想跟我分开,矫不矫情啊你。”


许佳琪错愕的瞪她,最后还是摇摇头笑了。

“圣诞节不会下雪的吗,我最喜欢雪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吓到了她,许佳琪主动蹭上去勾住孔雪儿的尾指。


“啊...”

不过是这句话尾音刚落,孔雪儿惊奇的连滚带爬趴在窗边,回过头手舞足蹈的招呼许佳琪快来看雪。


夜幕被彻夜通明的灯火映的浅浅发亮,细小的纯白色的雪花,没有被一丝风打扰,不紧不慢的飘落在大地上,点缀着红彤彤的圣诞装饰。


不知道哪家整晚营业的商店放起了圣诞歌,叮叮咚咚,微弱但抓耳的轻快旋律,像从遥远的仙境飘来一样。


花开在窗外。


孔雪儿感觉后背一沉,许佳琪覆在她身上,耳朵贴着心脏的位置,呼吸带起的热气,让她的身体痒起来。孔雪儿转过身,抱着她的肩膀既像讨好又像求欢一样在肩窝蹭蹭。


“做爱吧。”



孔雪儿像躺在黑夜无边洋流里颠簸着的船里,余韵之后,她失焦着眼神,伸手微微调亮一点点灯光。


眼前看见许佳琪润泽又深邃的琥珀色瞳仁,那像是令人慌乱的黑暗海洋里的一点点亮,也像一颗孤独寒冷的星球。



3.0



好久以来总是这样,醒来的时候分不清白天黑夜。


许佳琪先是闻见消毒水的味道,视野才一点点变得清晰,她的记忆,她的身体,她的疼痛一点点回来。


她看到玻璃窗外孔雪儿在和穿着白大褂男人昂起头争执着什么,那男人气冲冲离开之后,孔雪儿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颤抖。


许佳琪心疼之余有一点忍俊不禁,她果然还是那个虚张声势第一名纸糊的老虎。


她想去抱抱那个小小的一团,像很久以前高中时那样,在永远咣咣当当摇晃的人挤人的地铁车厢里用双臂圈住她,看她骄傲又羞涩的向周围的目光高扬起头。



可是她现在连自己下床都做不到了。


孔雪儿接了个电话,交谈没三两句,她把手机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里。


在许佳琪眼里,那和十七岁的因为赌气把早餐扔在垃圾桶里的孔雪儿,和二十一岁的担心自己中暑把绿豆汤扔进背包里的孔雪儿,和三十岁的因为要踮脚勾住脖子亲吻而把戒指盒子掉在地上的孔雪儿重合在一起。


像走马灯一样啊。


她在医院永远刺目冰冷的白色灯光里再次闭上眼。



被风声叫醒了。

今年冬天的风总是吹的格外凛冽,窗外的每棵树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许佳琪在困倦里想起那个担心果子掉光自己就要挂掉的老套故事。


她不屑的扯起个笑容,像叛逆期的孩子,心里想着“要是那样我早死八百回了。”


孔雪儿知道她醒了,她一直坐在床边,和她一起沉默的凝视着窗外裸岩一样的枝丫,她想起有一年圣诞节,也是冬天,却到处都是温暖的,鲜艳的颜色。


她每一秒都在怀念着,千千万万遍不知疲惫的怀念着。



床上消瘦到颧骨高突面色苍白的人沙哑的开口,

“你记得有一年圣诞节我们俩一块看的那个电影吗?”



孔雪儿伏在她白色的被子上,用大颗的眼泪甚至浸透了床单,直到隔壁的病人听着哭声来礼貌的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她才抽泣着停了下来。


许佳琪眼眶红的像里面兜了一汪湖,她把手放在孔雪儿的手背上,闭着眼不敢看她。


医生刚刚来宣布了手术通知,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许佳琪在压抑的气氛里先开口,

“怎么搞的啊,还要我一个病人给你擦眼泪呀?”



孔雪儿抬着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感觉马上要绷不住再次嚎啕大哭一场。


床上的人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把小刀,刀尖朝向自己的塞在孔雪儿手里。



孔雪儿想起了买这把刀的店铺,在尼泊尔的公路边,挂着转经筒彩旗飘飘的拥挤小店,许佳琪执意要她买这个送给自己,老板笑着看她向孔雪儿撒娇,像看自己两个上幼儿园的女儿。


孔雪儿骄傲的对每一道目光介绍说,这是我的妻子,是不是很漂亮。许佳琪会满意的在她唇上亲一口响的。



带着血丝一样沙哑的声音荡在房间里,打断了她的回忆。

“雪儿,你也来做世野吧。”


她解开自己的头发,用温暖到让人苍凉酸涩的目光看着孔雪儿。



短短一截发丝,收进漂亮的锦袋。



床上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她把锦袋夹在最贴近心脏的衣物里。


孔雪儿空洞的张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走廊一阵嘈杂,护士推着病床敲门进入房间,孔雪儿只是不知所措的按她们指挥的让开,看向那人脸上始终挂着的嘴角颤抖的笑容。


直到护士推着一切准备好的许佳琪要离开房间,孔雪儿依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可能是很重要的话,也可能是此生最后一句话。


她却只能焦急的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几乎要崩溃而坐地大哭。


她在病床经过自己身边时死死伸手抓住床围,像抓住了自己生命的全部一样不肯放手。


许佳琪枯瘦的掌心覆在她筋肉驽张的手背,用她最大的力气紧紧握住。


“雪儿,你记得大四毕业的时候我给你唱的那首歌吗?”


孔雪儿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泪滴坠在下眼睑,努力的点点头,几乎要咬出血来。


许佳琪像如释重负一样笑了笑,


“你要在第五个季节等我回来。”


医生来急吼吼的赶着这队护士走了。


孔雪儿一个人坐在灯光昏暗的走廊大哭到失声。

一条走廊里的病人像怜惜似的看着她,很多人红了眼眶。


她哭到最后只能麻木的反复吐着几个气音,却也没有停下来。



“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你说有一种花开了就不会谢,

    你说烟火下接吻的爱人不会离别,

    我寻觅雪花点缀枝叶的山野,

    我想要去找一找,第五个季节。】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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